這是一個高知家庭的教育悲劇。

84歲的父親,和79歲的母親,都是大學退休教授。23年前,他們收到大學畢業的兒子寄來的一封“斷絕關係”信,從此再無兒子音訊。

兒子小海在信裏說,因爲父親對他的教育極爲嚴苛,他想要擺脫父親的操控,成爲一個有人格尊嚴、能自由追求自己生活的人。


小時候兒子不小心把屋頂的瓦片踩碎了,父親罰他在鄰里面前下跪。

初中女同學有次向兒子借了70元,父親知道後,找到了她,差點令她退學。從此這位女同學碰到兒子都躲着走,不敢打招呼。

大學裏,父親幾乎認識兒子的所有老師,輕而易舉就能打聽到兒子的在校情況。有次父親還要求兒子追求他指定的某個女生。

父親強迫兒子一定要吃兩碗飯,不吃就扇耳光。

在7月9日央視公益尋人節目《等着我》裏,兩個耄耋之年的老人,爲自己曾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對待孩子深深道歉,並希望節目組幫忙尋找“消失”23年的兒子。

節目組找到了47歲、依舊單身的兒子小海,但他的回覆令父母心寒:不想見、不願意見、厭惡見到他。




在這個兒子身上,我們看到了孩子可能要用一生的時間,去和他幼年沒有選擇的時候,被父母傷害留下的痕跡對抗。就連時間這劑良藥,也可能撫不平傷痕。

如上高知家庭的例子或許太過極端,但家確實是有時候會傷人。豆瓣上有一個“父母皆禍害”小組,有人做了一個“父母最讓你不能忍受的行爲”調查,排名前三項分別是:


貶低打擊嘲諷子女

拿別人家的孩子來“刺激”自己

認爲自己總是正確的

這些在父母眼裏看似“平常”的事,給孩子成長留下了怎樣的影響,我們不得而知。但這個豆瓣小組裏流行這樣一句話:父母在等我們道謝,而我們在等父母道歉。




我們如何帶着傷害做子女?同時不會形成一個錯誤認識:都是父母的錯,才形成了現在的我,原生家庭應該爲我們人生的所有失敗負責。

週刊君採訪了幾位認爲原生家庭曾帶給他們傷害的朋友,從他們身上,找到了一些如何突破先天侷限,努力淬鍊出更好的自己的方法。

“看見新娘的爸爸如何教育她,

我躲進廁所哭了十分鐘”

若不是在朋友的婚禮上,看到那一幕,小北會以爲全天下的爸爸都是一樣的。

朋友的爸爸是建築師,他在婚禮上用親身經歷,教導女兒婚後如何處理親密關係。語言幽默,惹得現場親友團哈哈大笑。

小北也跟着大家一起樂,但隨後快步走進了衛生間。關上門的那刻,眼淚就流了下來,她在裏面偷偷哭了十分鐘。

亦父亦友,朋友與爸爸的相處模式就是她所向往的,但她知道這種願望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達成。

小北的爸爸是完全不一樣的一類人。他做小買賣生意起家,因爲忙碌很少參與家庭事務。小北雖然感激爸爸的努力換來了家裏不錯的經濟條件,但也時常對爸爸在學識上的表現感到失望。

她考大學,填志願,找工作,爸爸幾乎無法給她方向方法上的指點。“眼光、格局太小,年紀大了就不再學習了”,是她對爸爸的評價。久而久之,她已不再與爸爸有深入的交流。

願望沒法實現,但心裏的不平衡卻可以調整。小北後來在心理學裏學到了一個公式:快樂值=現實-期望值。

她無法改變爸爸,但可以降低自己的期望值。多想想爸爸給家人帶來了好的經濟條件這一面,而不是揪住爸爸無法在更大層面上爲她指點迷津這一點不放。

就如《飄》裏所說的,愛你的人如果沒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愛你,那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全心全意地愛你。爸爸已經在他力所能及的方面提供了對家人的愛。

爸爸也是第一次當爸爸。我們剛開始做一件事時,總能輕易原諒沒有經驗而做不好的自己,對父母爲什麼不能如此呢?

“失眠,焦躁,

隨着回家的日子越近就越強烈”

林豐從小生活在戰爭的中心——爸爸媽媽總是因爲一些瑣事,吵得不可開交,甚至幾次大打出手。

爸媽吵架,他夾在中間大哭,一會拉這個,一會拉那個,想要告訴爸媽“不要再吵了,已經傷害到我了”。但發現這招不奏效,爸媽吵到勁頭上根本顧不上他,還指責他“摻和進來哭什麼”。

後來再遇到這種情況,他就躲進自己的房間裏,一聲不吭。聽着屋外言辭激烈的吵架聲,他想的是爸媽還不如不要生下他比較好,以及暗暗立志,要儘快長大,離開家。

遠離戰爭的中心,避免波及,林豐認爲這是他和父母相處最好的方式。高考填志願,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離家2000公里的一所大學。



工作後,他一年就回家一次。每次回家的前幾天,他都要經歷一種“儀式”:失眠、焦躁,想起小時候父母吵架自己大哭的情景。

這種不安的情緒,隨着回家的日子越近就越強烈。就如同一隻巨大的怪獸,朝他越走越近,最後他感覺自己分分鐘就要被吞噬了。

即使他每年想多回家幾次,但一想到要多經歷幾次這樣的“儀式”,回家也就是想想而已。

春節是必須要回去的,但也成爲了他從小最討厭的節日。他從來沒有體會過別人回家開心過年的感受。

在他的記憶中,每年春節都會上演至少一次這樣的戲碼:爸爸出去和朋友喝得酩酊大醉回來,媽媽就開始和他吵架,動靜大得鄰里皆知。

這樣的情況並沒有隨着父母年紀的增長有所緩和,反而像是因爲積累了太多過去的怨恨,“戰爭”的導火索輕輕一點就燃。

工作經濟獨立後,林豐選擇春節假期先去旅遊再回家看望父母,每次最多在家待五天。

經濟獨立,對林豐來說似乎比其他人更重要。 在他所生活的城市,朋友們多靠父母的積蓄付清首付房款,但他永遠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。他想要與父母建立邊界,在新的生活裏淡化幼年家庭帶來的傷害。努力讓自己從人格和經濟上獨立起來,是最重要的一點。

當有足夠的物質力量支撐起強大的精神世界時,他開始接受自己心理上的扭曲和缺失,認清這是父母的過錯造成,而非自己的過錯,然後帶着這樣的覺悟,獨立的,過自己的人生。

“我的戀愛就是親子關係的複製”

李佳一直無法發展穩定的戀愛關係,最長的一段感情也只有一年時間。

她知道自己戀愛時非常“作”:希望對方秒回信息,製造各種儀式感,以她爲中心。她想改卻總改不掉這些毛病——不這麼“折磨”對方,她就時常感受不到對方的愛。

直到朋友提醒她,她一味地索取愛,是試圖從另一半身上尋求父母沒給到的東西,彌補童年的心理缺憾。

她恍然大悟,確實她的戀愛就像是親子關係的複製。

她知道父母愛她,但這種愛總是一時一時的,建立在一些明顯的行爲之上。她考得好成績,父母就會大張旗鼓地誇獎:“寶貝最棒了!”而當她犯錯時,父母又會把她貶得一無是處:“你怎麼連這個都做不到?真是白養你了。”
 


 

爲了求得更穩定的愛,她會苛求自己做得更好。在戀愛中則表現爲,傾盡所有討好對方,認爲只有付出越多,對方纔會越愛自己。

但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的人,往往對結果有更高的預期,對方一點小小的疏忽也會被放大成“不愛”的表現。最終李佳的幾次戀情都以雙方筋疲力盡收場。

李佳正在嘗試從自己身上找問題,她希望自己可以成爲“內在小孩”的父母,自己能夠給予自己想要的關懷、愛、安全感。她承認,這並不容易。

心理學上說,我們不可能完全擺脫原生家庭的影響,過去的痛並不會消失,但至少未來還掌握在我們手中。

從這三個採訪對象的故事看到,我們可以通過降低對父母的預期,經濟獨立,創建新的人生經驗和新的依戀關係,來降低原生家庭的影響。我們並不是我們過去所有關係的總和。

以及,時間過去,我們可能更容易接受,或許家人的本質,就是一邊相愛,一邊傷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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